“苏晚,你至于吗?”
林菲菲的声音猛地拔高八度,像一根烧红的钢针,狠狠扎进我的耳膜。
她手里的水杯“砰”地一声砸在饮水机上,水花溅得到处都是。
“就200块钱,还怕我赖了你的不成?”
她尖锐的嗓门,像警报一样在安静的办公室里炸开。周围几个正在午休的同事,脑袋“唰”地一下,齐齐朝我看来。他们的眼神里,有惊讶,有好奇,还有一丝看好戏的玩味。
我的脸“轰”一下烧了起来,热辣辣的,像被人当众甩了两个耳光。
我死死攥着拳,指甲陷进掌心,带来一阵刺痛。
我只是想拿回我自己的钱。
上周五,项目组团建吃海鲜,说好了AA制。结账时,林菲菲一拍脑袋,说手机没电了,让我先垫付。
两百块,不多。
可一个星期过去了,她提都不提。
今天,我终于鼓足勇气,趁着办公室人少,走到她工位旁,想用开玩笑的语气提醒她。
我的话甚至没能说完。
“真是的,我这两天忙忘了而已,催什么催啊!”她一边动作夸张地从包里掏手机,一边嘴里不停地嘟囔。那嫌弃的表情,那不耐烦的语气,仿佛我才是那个借钱不还、不知廉耻的人。
她点开微信,手指在屏幕上戳得“邦邦”响,好像在发泄什么天大的不满。
那一刻,我感觉自己不是在讨要属于我的两百块,而是在乞求她的施舍。我像个上门讨债的恶婆娘,而她,是那个被我逼到墙角、受尽委屈的无辜白莲花。
手机“叮”地一声,收到了她的转账。
我却感觉自己的脸,被她狠狠地踩在脚下,来回碾了十几遍。
她最擅长的,就是用这种方式,把她的过错,变成你的罪过。
我僵在原地,直到同事们探究的目光让我如芒在背,才狼狈地转身,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。
坐下的瞬间,我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。
我盯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,一个字也看不进去。脑子里,全是林菲菲那张理直气壮的脸,和同事们看戏的眼神。
我究竟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?
半年前,我不是这样的。
那时候,我刚提了新车,一辆白色的SUV,是我和老公陈默攒了两年钱买下的。我爱惜得不得了,车里收拾得一尘不染,连脚垫都每天擦。
一次加班到深夜,我和林菲菲走出办公楼,才发现我们居然住在同一个小区。
当时,我真的只是客气一下。
“菲菲,以后上班可以捎你一段,反正顺路。”
就这么一句客气话,成了我噩梦的开始。
第二天早上,我提前五分钟把车停在小区门口等她。仪表盘上的时间,从七点五十五,一秒一秒地跳到八点整。
她才终于出现,拎着两个硕大的韭菜包子和一杯豆浆,悠哉悠哉地晃过来。
她一拉开车门,那股浓郁、霸道的韭菜味,就像一颗生化武器,瞬间占领了我车里的每一个角落。我刚花两百块做的车载香薰,当场阵亡。
“晚晚,等急了吧?今天早上化妆多花了点时间。”她一边说,一边把滚烫的豆浆稳稳地放在杯架里,然后慢条斯理地撕开塑料袋,咬了一大口包子。
我皱着眉,默默按下了车窗。
“哎呀晚晚,关上关上!”她立刻伸手,把车窗又升了上去,嘴里含着韭菜,含糊不清地抱怨,“风太大了,把我新做的发型都吹乱了!”
我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自己。为了等她,我妆都来不及化,顶着一张素面朝天的脸。再看看她,妆容精致,发丝整齐,心里的火“噌”地一下就冒了起来。
可那火苗刚冒头,就被我硬生生掐灭了。
算了,都是同事,抬头不见低头见的,别把关系搞僵了。
我就是这样,一次又一次地安慰自己。
车子汇入早高峰的车流,她吃完包子,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,又抽出湿巾,慢悠悠地擦干净每一根手指。
然后,她开始“指挥交通”。
“晚晚,前面那个路口左转,走高架,那边不堵。”
我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,耐着性子解释:“那条路要多绕两公里,而且高架口经常排队。”
“排队也比在下面堵着强啊,我可不想迟到被扣钱。”她语气理所当然,仿佛我天生就该为她的全勤奖负责。
我没再说话,默默地在路口打了转向灯。
从那天起,我每天早起十五分钟,多开两公里路,一个月多烧五百块的油,就为了她能多睡一会儿,为了她上班不迟到。
而我得到了什么呢?
“晚晚你车技真好,比打车舒服多了,还省钱!”她坐在副驾,由衷地赞叹,那神情,仿佛我占了天大的便宜。
我心里冷笑,嘴上却只能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:“没事,反正顺路。”
我的每一次“没关系”,都像一张通行证,默许了她下一次的“得寸进尺”。
很快,单纯的蹭车,已经满足不了她了。
她的需求,像藤蔓一样,从车里延伸到我生活的方方面面。
“晚晚,下班帮我带个快递呗,就在你们楼下那个驿站,很近的。”
“晚晚,我今天穿高跟鞋了,脚好疼,你下班开车来B座接我一下吧,我走不动了。”
“晚晚,我朋友来了,你送我们去地铁站吧,不远,就几公里。”
我,苏晚,一个互联网公司的项目负责人,硬生生被她使唤成了一个免费的、随叫随到的、还附带各种增值服务的滴滴司机。
我不是没有想过反抗。
有一次,周三下班,我处理完手头的工作,已经是晚上七点。项目出了点问题,我被老板骂得狗血淋头,身心俱疲,只想快点回家,我老公陈默还在等我吃饭。
我刚发动车子,坐在副驾的林菲菲突然开了口。
“晚晚,先别回家,咱们拐一下去恒隆商场。”
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一股烦躁涌了上来:“去商场干嘛?”
“我前天买的那条裙子,码数不合适,今天是换货的最后一天了。”她一边说,一边已经熟练地打开了手机导航,开始设置目的地。
导航地图上,恒隆商场在城市的另一端,和我家的方向完全相反。这一来一回,不算堵车,至少要一个多小时。
我的脸色沉了下来,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为难:“菲菲,今天太晚了,陈默还在家等我吃饭呢。要不,你自己打个车去?”
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委屈和控诉。
“就耽误你一会儿嘛,你看天都这么黑了,我一个女孩子自己去多不安全啊。”她的声音软了下来,带着一丝哭腔,“晚晚,我们不是好姐妹吗?”
“好姐妹”这三个字,像一个金箍,死死地箍在了我的头上。
我看着她那副“你怎么忍心拒绝我”的表情,所有拒绝的话,像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,怎么也说不出口。
最终,我还是在下一个路口,无比憋屈地,转动了方向盘。
等我把她送到商场,在地下车库枯坐了四十分钟,等她心满意足地换好裙子出来,再把她送回她家小区门口,最后自己回到家时,时钟已经指向了九点。
桌上,是陈默热了三次的饭菜。
他什么也没问,只是走过来,接过我手里的包,看着我疲惫不堪的脸,平静地开口:“又被拉去当免费劳动力了?”
那一瞬间,我所有的委屈和疲惫,都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涌了上来。我再也撑不住,一屁股瘫在沙发上,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。
陈默给我倒了杯温水,递到我手里,一针见血地戳穿了我的伪装。
“她把你当成免费的滴滴司机,还附加代购、取快递、接送朋友等VIP服务。苏晚,你这不是善良,是懦弱。”
我被他说得满脸通红,嘴唇动了动,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。
“都一个办公室的,抬头不见低头见的,我不想把关系搞得太僵。”我小声地为自己辩解,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理由苍白无力。
陈默叹了口气,在我身边坐下,语气严肃了几分:“你不是不会拒绝,你只是不敢。你害怕拒绝别人后,别人会不喜欢你,你害怕产生冲突。但你想过没有,一个真正把你当朋友的人,会这样毫无底线地消耗你、压榨你吗?”
我沉默了。
是啊,我究竟在害怕什么?
当善良没有了锋芒,就成了别人眼中最廉价的商品,可以肆意践踏。
陈默的话,像一颗石子,在我心里激起了千层浪。
可还没等我想好该怎么长出我的“锋芒”,一件更让我糟心的事情发生了。
那天下午,海城的天说变就变,前一秒还晴空万里,下一秒就下起了瓢泼大雨。
我刚处理完一个紧急的bug,匆匆下楼,想赶在下班高峰前回家。
刚到车库,就看见林菲菲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,手里举着一杯没封好口的红糖啵啵奶茶,像躲避追杀一样,尖叫着冲过来,一把拉开了我的副驾车门。
“晚晚,快走快走,雨太大了,我的新鞋!”
她一屁股坐进来,话音未落,旁边车道一辆车突然强行并线,我吓了一跳,下意识地猛踩了一脚急刹。
“啊!”
伴随着林菲菲的尖叫,她手里那大半杯滚烫粘稠的奶茶,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,然后,结结实实地,全部泼在了我那崭新的、米白色的Nappa真皮座椅上。
黑色的珍珠,褐色的糖浆,迅速在米白色的皮面上洇开,像一幅丑陋至极的涂鸦。
那一瞬间,我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跟着抽搐了一下,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。
这车,我才提了三个月!
“哎呀!我的天!怎么洒了!”林菲菲也尖叫起来,她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抽出两张干巴巴的纸巾,对着那片污渍胡乱地擦拭。
那粘稠的糖浆,在她的擦拭下,非但没有被弄干净,反而被越抹越大,深深地渗进了皮革细腻的纹理里,场面惨不忍睹。
“别擦了!”我几乎是吼出来的,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发抖。
她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,怯生生地收回了手,举着那两张已经变成褐色的纸巾,不知所措地看着我。
“晚晚……对不起,对不起!我真不是故意的!”她嘴上不停地道歉,脸上也挤出惊慌失措的表情。
可我看得清清楚楚,她的眼神里,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疼和愧疚。她只是在害怕我的怒火。
她嘴里说着一万个对不起,却没有一句“我来负责”,没有一句“清洗的钱我来出”。
下班后,我连家都没回,第一时间把车开去了最专业的一家汽车美容店。
老师傅戴着手套,仔细检查了一番,然后摇了摇头,对我宣判了死刑。
“姑娘,你这麻烦了。这种含糖和色素的液体,最伤皮质,已经渗进去了。我们只能用专门的药剂给你做深度精洗,但实话跟你说,不一定能完全处理干净,很可能会留下一圈淡淡的印子。”
我的心,又被狠狠地扎了一刀。
最后,花了整整五百块钱,耗时三个小时,座椅上的污渍才勉强被处理掉。可就像师傅说的那样,凑近了仔细看,还是能看到一圈浅浅的、无法消除的黄色印记。
它就像一个丑陋的伤疤,永远地留在了我的新车上,时时刻刻提醒着我,我的“善良”有多么愚蠢。
回到家,我心疼得晚饭都没吃。我把汽车美容店开出的账单,清清楚楚地拍了张照片,发给了林菲菲。
我想,这次总不一样了吧?这是她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,五百块,不是小数目,她总该有所表示了吧?
一分钟后,她的微信回了过来。
先是一个“惊恐”的表情包。
紧接着,是一行字:“天呐!洗一下这么贵啊?晚晚,这次真对不起啦,那我下次请你喝十杯奶茶补偿你,好不好?”
我盯着手机屏幕上那行轻飘飘的文字,一股彻骨的寒意,从脚底板“嗖”地一下,直冲天灵盖。
五百块的清洗费。
我崭新的、留下了永久疤痕的座椅。
我一下午的心疼和折腾。
在她眼里,就只值十杯奶茶?
甚至,这十杯奶茶,还是虚无缥缈的“下次”。
在她的世界里,我的损失,我的心疼,我的一切,都可以用几句廉价的道歉和一份可笑到极点的承诺来抹平。
那一刻,我终于彻底看清了。
我和她之间所谓的“友谊”,真实的价格,就是一文不值。
从那天起,我下定了决心。
我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她。早上,我不再提前去小区门口等她,而是掐着点出门。她给我发微信,问我到哪了,我就说堵在路上了。
晚上,我经常借口加班,让她自己先走。
我的疏远,她不可能感觉不到。
我以为她会就此罢休,但我还是低估了她的脸皮厚度。她不仅没有收敛,反而变本加厉,开始把我的车,当成她拓展社交圈、炫耀自己人脉的工具。
那天快下班时,我刚收拾好东西准备走,林菲菲就带着一个打扮新潮的女孩,径直走到了我的工位旁。
“晚晚,介绍一下,这是我表妹,刚从老家来海城玩。”林菲菲一上来就亲热地挽住我的胳膊,然后扭头对她表妹说,“这就是我跟你说的苏晚姐,人特别好,在海城有车有房,可厉害了!”
她故意拔高了声音,那音量,不大不小,刚好能让办公室里其他还没走的同事都听得一清二楚。
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展示的战利品,被她架在火上烤,尴尬得脚趾都快在鞋子里抠出三室一厅了。
那个表妹,则用一种毫不掩饰的、挑剔的目光,从头到脚地打量着我,和我的工位。
“晚晚,我表妹第一次来,人生地不熟的,我们晚上约了朋友吃饭,你开车送我们过去吧,你车大,我们三个坐正好。”林菲菲紧接着说,那语气,根本不是商量,而是通知。
我当时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,只想立刻回家躺着。
可她又立刻补了一句,堵死了我所有拒绝的可能:“我表妹可崇拜你这种在大城市靠自己打拼的姐姐了,一直想见见你呢。”
话都说到这份上了,我还能说什么?
我只能僵硬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,点了点头,然后带着她们俩,去了地下车库。
一路上,那个表妹就像查户口一样,对我展开了全方位的盘问。
“晚晚姐,你这车多少钱买的呀?”
“你一个月工资多少啊?在你们这种大公司,肯定很高吧?”
“房子买在哪儿了?多大的啊?海城的房价可真贵。”
我被她问得头皮发麻,感觉自己像个被审问的犯人,只能含含糊糊地应付着。
林菲菲在一旁,不仅不制止,反而一脸的得意和炫耀,时不时地插一句:“我姐厉害吧?以后你也要像她一样有出息。”
那神情,那语气,仿佛我不是我,而是她的一个配件,仿佛我的车,我的房,我的工作,都是她可以拿来向亲戚朋友炫耀的资本。
中途,陈默给我打来电话,问我到哪儿了。
我压低声音,语气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疲惫和不悦:“还在路上,有点事。”
陈默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,立刻就听出了不对劲:“林菲菲又让你干嘛了?”
“……没什么,先不说了。”我怕被她们听到,匆匆挂了电话。
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,我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如此强烈的厌恶。
我讨厌这个不懂拒绝、只会内耗的自己。
我究竟在维持什么?一份虚假的和睦?还是一个任人拿捏的“老好人”形象?
我开的不是车,是她林菲菲用来装点门面、满足她那可悲的虚荣心的工具。
经历了奶茶事件和表妹事件后,我终于下定决心,必须和她彻底划清界限。
我不再给她任何蹭车的机会。
早上,我换了一条路线上班。晚上,我总是第一个冲出办公室。
她给我发信息,我只回三个字:“不顺路”,或者“有事”。
我的冷淡和疏远,她终于感觉到了。
但她没有放弃,她只是改变了策略。
一天下班,她特意在公司门口等我。天色已经有些暗了,她一个人站在路灯下,看起来有些孤单。
见我出来,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咋咋呼呼地直接冲过来拉我的车门,而是默默地跟在我身后,一言不发。
我走到车旁,她才终于开口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索的沙哑:“晚晚,我们能聊聊吗?”
我看着她,心里一阵烦躁,但看着她那副样子,还是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。
她坐上副驾,车里一片死一样的沉默。
过了一会儿,我听到了压抑的抽泣声。我转过头,看到她眼圈通红,豆大的眼泪毫无征兆地,一颗一颗砸了下来。
“晚晚,你是不是生我气了?”她哽咽着说,“我知道,最近我有些事做得不对,让你不高兴了。”
我没说话,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,心里冷笑:你这又是演的哪一出?
她见我没反应,哭得更伤心了,肩膀一抽一抽的,开始跟我讲起她的家事。
她说,她父母如何重男轻女,从小到大,家里所有好东西都给了她弟弟。她上大学的学费,都是自己一个假期一个假期,在饭店端盘子挣来的。
她说,她妈妈身体一直不好,有心脏病,为了省钱给她寄生活费,连药都舍不得买。
她说,她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,无依无靠,举目无亲,我是她唯一能说上几句心里话的朋友。
她哭得声泪俱下,我见犹怜。
“我之所以那么依赖你,是因为我真的把你当成了我唯一的亲人。我有时候可能没分寸,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,我只是太没有安全感了。”她抓着我的胳膊,眼泪汪汪地看着我,“你别不理我,好不好?在这个城市里,我只有你了。”
我承认,那一刻,我心软了。
一个在重男轻女的家庭中长大,独自在大城市里拼命挣扎的女孩,确实很不容易。
她那一番声情并茂的哭诉,让我之前积累的那些不快和委屈,都显得有些“小题大做”了。
我甚至开始反思,自己是不是真的太计较,太不近人情了。
我从储物盒里抽出纸巾递给她,叹了口气:“好了,别哭了。我没生你气。”
现在回想起来,我才明白,那根本不是什么真情流露的倾诉。
那是一场精心策划的“情感投资”。
她流下的每一滴眼泪,都是为了日后更理直气壮地绑架我、压榨我,而做的铺垫。
那次“推心置腹”的谈话后,我们的关系,似乎又回到了从前。
或者说,我又回到了从前那个不懂拒绝、逆来顺受的自己。
我再次成了她的专属司机,并且因为她那番“卖惨”,我甚至再也不好意思提油费的事。
我以为,我的退让,能换来暂时的和平。
但我错了。我的退让,只换来了她更肆无忌惮的索取。
一个周末的深夜,大概十一点多,我和陈默早就睡下了。
我的手机突然疯狂地响了起来,刺耳的铃声在寂静的卧室里,显得格外突兀。
我睡眼惺忪地从床头柜上摸过手机,屏幕上跳动着“林菲菲”三个字。
这么晚了,会有什么事?
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划开了接听键。
电话那头,立刻传来她带着浓重哭腔的、气若游丝的声音:“晚晚……我……我发烧了,好难受……头好晕……”
我一下子就清醒了,从床上一骨碌坐了起来:“多少度?你看医生了吗?”
“我……我家里没有体温计,但我感觉自己快烧到39度了,浑身发冷,一点力气都没有……晚晚……你……你能不能送我去一趟医院?”
“你打120了吗?”我急忙问。
“120太慢了,而且……而且我一个人,我害怕……”她的声音听起来可怜极了,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。
我犹豫了。
旁边的陈默也被吵醒了,他靠在床头,听到了电话里的内容。他拿过我的手机,对着话筒,冷冷地开口,声音不大,但足够让电话那头的林菲菲听得一清二楚。
“她家小区门口,就有一个24小时的社区医院,走路过去十分钟都用不了。她不是没力气,她只是懒得自己走,想让你去接她。”
电话那头,瞬间安静了。
一秒钟后,林菲菲的哭声更大了,带着被揭穿的恼怒和委屈:“晚晚,我真的好难受……你就帮帮我吧……我真的快不行了……”
我的心,一下子又软了。
万一她真的病得很重怎么办?万一她不是装的呢?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……这个责任我担不起。
我从陈默手里拿回手机,挂了电话,对他说了句:“我还是去一趟吧,不放心。”
陈默没再说什么,只是用一种我看不懂的、混杂着失望和无奈的眼神,默默地看着我。
我披上衣服,拿上车钥匙,连脸都没洗,匆匆下了楼。
等我火急火燎地赶到她家楼下,她已经穿戴整齐地等在那里了。
把她送到医院,挂号,排队,抽血,化验,一系列折腾下来,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了。
检查结果出来了,急性肠胃炎,加上有点低烧,根本没有她说的39度那么夸张。
医生给她开了药,让她在急诊室里挂两瓶水。
挂上水之后,她总算恢复了点精神,立刻就拿出了手机。
她先是精心找好角度,对着自己那只插着针管、略显苍白的手,拍了一张照片。然后,开始低着头,噼里啪啦地编辑朋友圈。
过了一会儿,她把手机递到我面前,一脸的得意。
“晚晚,你看我发的。”
我凑过去一看,那张手的照片下面,配着一行文字:“深夜急性肠胃炎,高烧到39度,差点一个人死在家里。还好有我的神仙闺蜜@苏晚,火速开车送我来医院,爱了爱了,有你在真好!”
下面,已经开始冒出了一堆共同好友的评论。
“天呐,菲菲你没事吧?要好好照顾自己啊!”
“羡慕你有这么好的朋友,简直是中国好闺蜜!”
“@苏晚,给你点一万个赞!”
我坐在医院冰冷的塑料椅子上,闻着空气中浓烈的消毒水味道,看着她心满意足地捧着手机,巧笑嫣然地回复着每一条评论,只觉得一股寒气,从尾椎骨一路向上,冻得我浑身僵硬。
我的善意,我的担忧,我的深夜奔波,我被陈默看穿的难堪,所有的一切,都成了她朋友圈里,用来表演姐妹情深、收获点赞和同情的廉价道具。
有些人,你为她雪中送炭,她只想着怎么用你的炭火,烤出最香的红薯,来向全世界炫耀。
从医院回来,我大病了一场。
也许是那天晚上吹了冷风,也许是心里的那股气,再也憋不住了。
我跟公司请了三天病假,一个人躺在家里,昏昏沉沉地睡了三天。
这三天里,林菲菲一个电话、一条微信都没有。她甚至没有在公司里问一句,我为什么突然没来上班。
仿佛我这个人,从她的世界里,彻底消失了。
病好之后,我回到公司,整个人都变了。
我不再躲着她,也不再对她冷言冷语。我只是把她,当成一个最最普通的同事。
她跟我说话,我点头。她问我问题,我回答。但多余的一个字,我都不再说。
她再也没有机会,坐上我的副驾驶。
这样的日子,持续了大概两个星期。
周二晚上,我结束了一天焦头烂额的工作,身心俱疲地回到家。
项目进入了最关键的冲刺阶段,我作为负责人,压力巨大,已经连续加了好几天的班。
我只想瘫在沙发上,什么都不想,什么都不做。
我点了舒缓的香薰,放了一首轻音乐,给自己敷上一张冰凉的面膜,准备享受这片刻的、只属于我自己的宁静。
这时,手机在茶几上“叮”地一声,屏幕亮了起来。
是一条微信新消息。
我懒得动,闭着眼睛,想着等会儿再看。
但紧接着,手机又“叮”地响了一声。
我有些不耐烦地睁开眼,伸手拿过手机。
屏幕上,是林菲菲的头像。
我点开对话框,整个人都愣住了。
没有称呼,没有铺垫,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。
第一条信息,就是一个微信定位。
我心里涌起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,手指有些发抖地点开了那个定位。
屏幕上,立刻跳出一个我从未听说过的、陌生的县城名字。地图显示,那个地方,距离我所在的海城,三百多公里。
这是什么意思?
我正想打字问她,第二条信息,紧跟着就弹了出来。
那是一行冰冷的、命令式的文字,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,狠狠地插进了我的眼睛里。
“我妈心脏病犯了,情况很严重。我现在走不开,你立刻开车过来,把她接来海城的大医院。”
我盯着那行字,一遍,两遍,三遍。
三百多公里。
立刻。
开车。
去接她妈。
我突然就笑了。
我摘下脸上的面膜,随手扔进垃圾桶,然后缓缓地,从沙发上坐直了身体。
我感觉身体里,有一根一直紧绷着的弦,“啪”的一声,彻底断了。
所有的愤怒,所有的委屈,所有的内耗,在这一瞬间,都消失了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前所未有的、冰冷的平静。
我没有打字回复。
我找到她的号码,直接按下了语音通话键。
电话几乎是秒接。
那头立刻传来她焦急的、带着哭腔和命令的吼声:“苏晚!你看到了吗?你怎么还磨磨蹭蹭的!我妈快不行了!你赶紧出发啊!听到了没有!”
我没有理会她的咆哮,只是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了一点。
等她吼完了,我才把手机重新放回耳边,用一种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、平静到冷酷的声音,一字一句地,清晰地开口。
“林菲菲,你听好了。”
我的声音冷得像冰,手指死死攥着手机,“我不是你的私人司机,更不是你家的免费救护车。你妈生病,该打120就打120,该叫滴滴就叫滴滴,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。”
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,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。
过了足足三秒,林菲菲才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叫起来:“苏晚!你还是人吗?我妈都快不行了!三百公里而已,你开车快一点三个小时就能到!”
我直接气笑了:“三百公里‘而已’?林菲菲,你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?深更半夜让我开三百公里去接你妈,你怎么不让我直接开去火星呢?”
“你!”她声音猛地拔高,又突然压低,带着哭腔说,“晚晚,我知道我以前有些地方做得不好,但我妈真的情况危急,你就帮帮我这一次,我以后一定好好谢你......”
“别演了。”我打断她的表演,“你上次弄脏我车座椅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,结果呢?连五百块的清洗费都不肯出。林菲菲,你的‘谢谢’连十杯奶茶都不值。”
电话那头传来“咚”的一声,像是她把手机摔在了桌上。接着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,再响起时,她的声音完全变了调,又尖又利:“苏晚!你装什么清高?不就是有辆车吗?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?我告诉你,你今天要是不去,明天我就让全公司都知道你是个见死不救的冷血动物!”
我深吸一口气,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上涌。半年来的憋屈、愤怒、忍让,在这一刻全都化成了滚烫的岩浆,烧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“好啊,你去说。”我一字一句地说,“顺便我也跟同事们说说,你这半年是怎么蹭我车的,是怎么把奶茶洒我座椅上连清洗费都不给的,是怎么半夜装病让我送医院的。对了,还有那两百块的饭钱,要不要我也帮你宣传宣传?”
电话那头又没声了。我都能想象到她此刻的表情——那张总是装得楚楚可怜的脸,现在一定扭曲得像个发皱的包子。
“你......你......”她“你”了半天,最后憋出一句,“你给我等着!”
“等什么?等你继续占我便宜吗?”我冷笑一声,“林菲菲,从今天起,咱俩桥归桥路归路。你要是再敢来烦我,我就把你这半年的所作所为打印成传单,贴满公司厕所的每个隔间。”
说完,我直接挂断电话,顺手把她拉进了黑名单。
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,我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一样瘫在沙发上。手还在微微发抖,但心里却前所未有地畅快,就像堵了半年的下水道突然被疏通了一样。
陈默从卧室走出来,递给我一杯温水:“终于舍得发火了?”
我接过水杯,一口气喝了半杯,这才感觉嗓子眼里的火气降下去些:“你早就听见了?”
“想不听见都难。”陈默在我旁边坐下,“你那嗓门,隔壁楼的狗都得叫两声。”
我白了他一眼,但嘴角却忍不住上扬。这半年来,我第一次觉得呼吸这么顺畅。
“她不会善罢甘休的。”陈默突然说。
我点点头:“我知道。”
果然,第二天一早,我刚进公司就感觉气氛不对。前台小妹看我的眼神怪怪的,电梯里遇到的几个同事也欲言又止。
等我走到工位,隔壁项目的张姐终于憋不住了,凑过来小声问:“晚晚,你和林菲菲怎么了?她今天一大早就到处说你见死不救,说她妈妈昨晚心脏病发作,求你帮忙你都不肯......”
我手里的包“啪”地一声摔在桌上,声音大得半个办公室都转过头来。
“她妈心脏病发作?”我故意提高音量,“那她有没有告诉你们,她妈住在三百公里外?有没有说她让我半夜开车去接?有没有说她自己就在市区,为什么不去?”
办公室瞬间安静了。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微妙起来。
林菲菲从洗手间回来,看见我站在工位前,脸色一下子变了。她快步走过来,压低声音说:“苏晚,我们出去说。”
“就在这儿说。”我站着没动,“正好让大家都听听,你是怎么颠倒黑白的。”
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,眼睛里瞬间浮起一层水雾:“晚晚,你怎么能这样?我妈妈真的病了,我只是太着急了才会口不择言......”
“林菲菲。”我打断她的表演,从包里掏出一叠打印纸,“这是过去半年我为你垫付的所有费用的记录,包括油费、饭钱、汽车清洗费。你要不要现在当着大家的面,一笔一笔算清楚?”
她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,嘴唇哆嗦着,半天说不出话来。
办公室里鸦雀无声,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我们俩之间来回转。
就在这时,老板从办公室里走出来,皱着眉头问:“怎么回事?一大早吵吵嚷嚷的?”
林菲菲立刻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,带着哭腔说:“王总,我妈妈昨晚生病了,我想请苏晚帮个忙,她不但不帮,今天还当着全公司的面羞辱我......”
我差点气笑了,直接把手里的打印纸递给老板:“王总,这是过去半年林菲菲蹭我车的记录,还有她欠我的各种费用。昨晚她让我半夜开车三百公里去接她妈妈,我拒绝了,今天她就到处造谣我见死不救。”
老板接过那叠纸,快速扫了几眼,脸色越来越难看。最后,他抬头看向林菲菲:“公司是工作的地方,不是你们解决私人恩怨的场所。林菲菲,你跟我到办公室来一趟。”
林菲菲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,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,但在老板严厉的目光下,只能低着头跟了进去。
办公室的门关上的瞬间,整个部门爆发出一阵小声的议论。
“天啊,三百公里?她怎么好意思开口的?”
“我就说嘛,苏晚平时人挺好的,怎么可能见死不救。”
“林菲菲也太过分了,蹭车就算了,还倒打一耙......”
我坐回工位,长舒一口气。这半年来第一次,我不再是那个忍气吞声的受气包了。
半小时后,林菲菲红着眼睛从老板办公室出来,径直走到我面前,声音小得像蚊子叫:“对不起,苏晚,我不该那样说你。钱......钱我会尽快还你的。”
我没说话,只是点了点头。
她咬着嘴唇站了一会儿,见我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,只好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工位。
整个上午,办公室的气氛都有些微妙。有人偷偷打量我,有人对林菲菲指指点点,但更多的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工作。
中午吃饭时,项目组的几个同事主动约我一起去食堂。饭桌上,平时不怎么说话的刘姐突然说:“晚晚,你早该这样了。林菲菲那个人,专挑软柿子捏。”
我苦笑着摇摇头:“是我太能忍了。”
“不过你要小心。”刘姐压低声音,“我刚才看见她在茶水间打电话,脸色很难看,说不定又要出什么幺蛾子。”
我点点头,心里却不像以前那样忐忑了。现在的我,已经做好了迎接任何挑战的准备。
刘姐的提醒果然没错。下午刚上班,我就发现办公室里的气氛又变得古怪起来。几个女同事聚在一起窃窃私语,看到我走近就立刻散开,还有人用异样的眼光偷偷打量我。
我正纳闷,行政部的小张走过来,欲言又止地递给我一张纸条:"苏姐,你看看这个。"
纸条上是一张打印出来的微信聊天截图,内容赫然是"苏晚和老板有一腿,所以才升职这么快"。最恶心的是,还配了张我和老板在会议室单独谈话的照片,角度刁钻,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。
我的手指一下子攥紧了纸条,气得浑身发抖。这分明是上周项目汇报前,我在跟老板确认流程的正常工作交流!
"这是从哪儿传出来的?"我强压着火气问。
小张左右看了看,压低声音:"公司大群里有人匿名发的,已经传遍了。我刚才看见林菲菲在洗手间门口鬼鬼祟祟地跟人说话,八成是她干的。"
我深吸一口气,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。这种下三滥的手段,除了林菲菲还能有谁?
正想着怎么应对,老板的助理突然走过来:"苏晚,王总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。"
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。推开办公室门时,老板的脸色果然不太好看。他指了指电脑屏幕:"这个,你看到了吗?"
屏幕上正是那张恶心的聊天截图。
"王总,这是污蔑!"我急得声音都变了调,"上周三下午三点,我们在讨论项目汇报的事,会议室有监控可以证明!"
老板摆摆手:"我当然知道是假的。问题是现在全公司都在传,影响很不好。"他皱着眉头,"你和林菲菲到底怎么回事?她怎么盯着你不放?"
我把这半年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,包括蹭车、欠钱、半夜使唤我,还有昨天的三百公里接送要求。说到最后,我的声音都在发抖:"王总,我真的忍无可忍了。"
老板听完,脸色更难看了。他拿起内线电话:"让林菲菲现在过来。"
五分钟后,林菲菲战战兢兢地站在办公室里,眼睛都不敢抬。
"这张图是你发的?"老板直截了当地问。
林菲菲的嘴唇哆嗦着:"不、不是我......"
"公司内网有登录记录,要不要我让IT查一查?"老板的声音冷得像冰。
林菲菲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,眼泪说来就来:"王总,我、我就是一时糊涂......苏晚她昨天当着全公司的面羞辱我,我气不过才......"
"所以你就造谣?"老板猛地拍了下桌子,"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吗?这是诽谤!我可以直接开除你!"
林菲菲吓得腿都软了,扶着墙才没瘫下去:"王总,我错了,我真的知道错了......"
老板看向我:"苏晚,这事你想怎么处理?"
我冷冷地看着林菲菲梨花带雨的样子,心里没有半点同情:"我要她在全公司面前公开道歉,澄清事实。还有,之前欠我的钱,今天下班前必须还清。"
"没问题。"老板转向林菲菲,"听到了吗?今天下班前,我要看到你的书面检讨和道歉信。至于处分,等公司研究后再决定。"
林菲菲哭着点头,灰溜溜地出去了。
老板叹了口气:"苏晚,这事公司会严肃处理。你先回去工作吧。"
回到工位,我发现周围的同事看我的眼神都变了。有歉意的,有佩服的,还有几个之前跟着传谣的,现在躲着不敢跟我对视。
下午三点,公司全员收到了两封邮件。一封是IT部门出具的声明,证实那张截图是伪造的;另一封是林菲菲的道歉信,承认自己造谣诽谤,并承诺偿还欠款。
我看着电脑屏幕,长舒一口气。这半年来压在心口的大石头,终于被搬开了。
快下班时,林菲菲磨磨蹭蹭地走过来,把一叠钞票放在我桌上:"这是欠你的钱......"她的眼睛又红又肿,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。
我数了数,正好是之前垫付的所有费用。我点点头,把钱收进包里,一个字都不想跟她多说。
她站了一会儿,突然压低声音说:"苏晚,你别得意。这事没完!"
我抬起头,直视她的眼睛:"林菲菲,我劝你到此为止。再闹下去,丢工作的只会是你。"
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,转身走了。
下班后,项目组的同事约我一起去吃饭庆祝。饭桌上,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林菲菲的种种奇葩行为,我才知道原来她不止占我一个人的便宜。
"上个月团建,她说钱包丢了,找我借了五百块,到现在都没还。"小李愤愤地说。
"她上周还让我帮她做方案,说是老板急着要,结果交上去只写了她自己的名字。"老张灌了口啤酒,"幸亏老板明察秋毫,知道那不是她的水平。"
听着大家的吐槽,我心里既痛快又感慨。原来不是我一个人被欺负,只是大家都选择了忍气吞声。
"晚晚,你今天太帅了!"刘姐举起酒杯,"来,敬我们的女战士一杯!"
大家哄笑着碰杯,气氛热烈得像是过节。我喝着冰凉的啤酒,感觉这半年来的郁结一扫而空。
回家的路上,陈默开车来接我。我一上车就迫不及待地把今天的战况汇报给他听。
"可以啊苏女士,"陈默笑着捏了捏我的脸,"终于学会反击了。"
我靠在他肩上,突然觉得鼻子发酸:"其实我早该这样的......"
"现在也不晚。"陈默轻轻拍了拍我的手,"记住,善良不是软弱。该硬气的时候就得硬气。"
我点点头,看着车窗外的霓虹灯一闪而过,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轻松。
第二天一早,公司公告栏贴出了对林菲菲的处分决定:记大过,扣发季度奖金,调离项目组。而更让人意外的是,老板宣布由我接任项目组长的职位。
会议室里响起热烈的掌声,我站在台上,看着下面一张张真诚的笑脸,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:有时候,不是别人太坏,而是我们太好欺负。当你学会捍卫自己的边界时,世界反而会给你让出一条路来。
散会后,我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:"苏晚,你别高兴得太早!"
我笑了笑,直接删除了短信。现在的我,已经不会再为这种无聊的威胁浪费情绪了。
升职后的日子比想象中忙碌许多。我每天早出晚归,带着团队赶项目进度,连喝口水的时间都得掐着表算。但奇怪的是,这种忙碌反而让我觉得充实,至少不用再为那些糟心事分心。
林菲菲被调到了后勤部,听说整天整理档案,连电脑都不让碰。偶尔在走廊遇见,她都低着头快步走开,像见了鬼似的。
我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,直到那个周五的下午。
我正在会议室和客户开视频会议,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。看了一眼,是个陌生号码。我没理会,继续专注地讲解方案。
会议结束后,我刚走出会议室,手机又响了。还是那个号码。
"喂,哪位?"我接起电话。
"是苏晚吗?"一个陌生的女声,语气急促,"我是林菲菲的表姐,菲菲出车祸了!现在在医院,她一直喊着要见你......"
我的第一反应是:又是骗局。但对方接下来的话让我动摇了。
"她说有很重要的事要当面跟你道歉,关于之前在公司......"那女人压低声音,"她说有人指使她针对你,现在后悔了,想告诉你真相。"
我的心猛地一跳:"她在哪个医院?"
"市中心医院急诊科,你快来吧,医生说情况不太好......"
挂断电话,我站在原地发了会儿呆。理智告诉我这可能又是个陷阱,但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。我跟助理交代了几句,抓起包就往外走。
路上我给陈默打了个电话,把情况简单说了。
"你觉得是真的吗?"陈默问。
"不知道。"我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发颤,"但如果是真的......"
"我马上过去。"陈默干脆地说,"你先去看看,保持电话畅通,有事随时联系。"
挂掉电话,我心里踏实了些。不管是不是陷阱,至少我不是一个人面对。
市中心医院的急诊科永远人满为患。我在分诊台问了半天,护士却说今天没有叫林菲菲的伤员送进来。
"不可能啊,刚才还打电话说在这儿的。"我急了,掏出手机回拨那个号码,却提示已关机。
我的心沉了下去。果然,又是骗局。
正打算离开,余光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走廊尽头闪过。那走路的姿势,那件米色风衣,分明就是林菲菲!
我快步追了上去,拐过两个弯,看见她闪进了一间诊室。门上的牌子写着"心电图室"。
我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,还是抬手敲了敲门:"林菲菲?你在里面吗?"
没有回应。
我又敲了敲,这次用力了些:"林菲菲,我知道你在里面。有什么事出来说,别装神弄鬼的。"
门突然开了一条缝,林菲菲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,带着哭腔:"晚晚,你进来一下好吗?就一分钟......"
我深吸一口气,推开了门。
心电图室里光线很暗,只有仪器发出微弱的蓝光。林菲菲站在角落里,脸上挂着泪痕,但身上一点伤都没有。
"你果然在骗我。"我转身就要走。
"等等!"她冲过来拉住我的胳膊,"晚晚,我是真的有话跟你说!"
我甩开她的手:"用装病骗我来医院?这就是你的诚意?"
"我没办法啊!"她的眼泪说来就来,"在公司找你说话,你根本不理我。发信息你也不回,我只能......"
"说重点。"我冷冷地打断她,"谁指使你针对我?"
林菲菲的眼神闪烁了一下,压低声音:"是张总监。他说只要我能把你挤走,就推荐我接你的位置。那些谣言,有一半是他提供的素材......"
我心头一震。张总监是老板的侄子,平时对我还算客气,没想到背后竟然......
"证据呢?"我盯着她的眼睛。
"我、我有聊天记录......"她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,"你看,这是他让我......"
她的话突然卡住了,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身后。我下意识回头,发现心电图室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被锁上了。
"林菲菲,你......"
我话还没说完,就听见"咔嚓"一声,是她手机拍照的声音。转头一看,她脸上哪还有半点泪痕,正得意洋洋地晃着手机。
"苏晚,你说这张照片发到公司群里,大家会怎么想?"她笑得狰狞,"深更半夜,你和我在医院私会,还锁着门......"
我这才明白自己中了圈套。她根本没有什么幕后黑手要揭发,只是想制造新的把柄来要挟我!
"你真是无可救药。"我反而冷静下来,"林菲菲,你以为同样的招数还能用第二次?"
"这次不一样哦。"她晃着手机,"你说,要是大家知道你偷偷来医院做孕检,会怎么想?你和陈默不是才结婚两年吗?这么急着要孩子,是不是工作要顾不上了?"
我气得浑身发抖:"你胡说什么!明明是你骗我来的!"
"证据呢?"她学着我刚才的语气,"你的通话记录只能证明你接了个电话,谁能证明那是我打的?"
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大意。没有录音,没有证人,甚至连那个所谓的"表姐"都可能根本不存在。
正当我绞尽脑汁想办法时,心电图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了。
"里面有人吗?急诊病人要做检查!"一个男护士的声音传来。
林菲菲脸色一变,赶紧把手机塞进包里,快步走到门边:"马上就好!"
趁她开门的瞬间,我一把抢过她的包,掏出手机就往地上摔。手机屏幕瞬间碎裂,但她反应极快,弯腰就要去捡。
"干什么呢!"男护士推门进来,看见我们扭打在一起,愣住了。
"她抢我手机!"林菲菲尖叫。
"她偷拍我!"我同时喊道。
男护士一脸懵逼:"你们......要不要叫保安?"
就在这时,走廊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陈默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:"晚晚!你没事吧?"
我长舒一口气:"来得正好,快报警!她设局陷害我,还偷拍照片要挟!"
林菲菲见势不妙,抓起包就要跑,被陈默一把拦住:"别急啊,等警察来了再说。"
"你们......你们合伙欺负人!"她又开始哭,但这次没人吃这套了。
二十分钟后,警察来了。在调取医院监控和查询通话记录后,事情很快水落石出。那个所谓的"表姐"电话,确实是从林菲菲另一部手机打出的。
"这是蓄意骚扰和威胁。"警察严肃地说,"需要跟我们回派出所做个笔录。"
林菲菲这下真的哭了,拽着我的袖子不放:"晚晚,我错了,我就是一时糊涂......你原谅我这一次,我保证再也不找你了......"
我甩开她的手:"这话你说过太多次了。"
走出医院时,天已经黑了。陈默搂着我的肩膀:"还好我及时赶到。你怎么这么容易上当?"
我苦笑着摇头:"我以为她真有什么苦衷......"
"狗改不了吃屎。"陈默叹了口气,"这次必须让她长记性。"
第二天一早,公司炸开了锅。林菲菲被警察带走的事传得沸沸扬扬,连老板都惊动了。
我主动去找老板说明情况,把昨晚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。老板听完,脸色阴沉得像要下雨。
"这事我会处理。"他拿起电话,"叫人事部经理和张总监马上过来。"
我心头一跳:"张总监?"
老板点点头:"林菲菲说得没错,确实有人指使她。我侄子已经承认了,他嫉妒你的能力,想把你挤走......"
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。原来林菲菲这次说的,居然有一半是真的!
当天下午,公司连发两道人事令:张总监降职调离,林菲菲解除劳动合同。
我站在办公室窗前,看着林菲菲抱着纸箱,灰溜溜地走出大楼。这一次,她是真的不会再回来了。
手机震动了一下,是陈默发来的消息:"晚上想吃什么?庆祝一下?"
我笑着回复:"随便,你定。"
放下手机,我看着窗外的阳光,突然觉得,职场上那些弯弯绕绕,说到底都不如回家吃顿热乎饭来得实在。有些人机关算尽,最终害的只是自己。
林菲菲离职后的日子清净了不少。办公室里再也没人故意把咖啡洒在我的文件上,开会时也没人阴阳怪气地打断我的发言。项目进展顺利,团队氛围也越来越好。
三个月后,公司年度评优,我带领的团队拿了最佳项目奖。颁奖那天,老板特意把我叫到办公室,说要给我一个惊喜。
"苏晚,总部决定在杭州开分公司,想调你去当副总。"老板笑着递给我一份文件,"年薪翻倍,还有股权激励。"
我接过文件,手有点抖。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,但......
"王总,我需要和家里人商量一下。"
"当然。"老板点点头,"三天后给我答复就行。"
回家的路上,我的脑子乱成一团。去杭州意味着更好的发展,但陈默的工作在海城,我们刚装修好的房子也在海城......
推开家门,一股红烧肉的香味扑面而来。陈默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:"回来啦?饭马上好。"
我把包放下,走到厨房门口:"今天老板找我谈了件事......"
陈默头也不回地翻炒着锅里的菜:"升职加薪了?"
"比这个还大。"我深吸一口气,"总部想调我去杭州当副总。"
锅铲"咣当"一声掉在锅里。陈默转过身,脸上写满了惊讶:"杭州?"
我点点头,把文件递给他:"年薪翻倍,还有股权。但......"
"但什么但,去啊!"陈默捡起锅铲,语气轻快得有点刻意,"这么好的机会,傻子才不去。"
我盯着他的后脑勺:"那你呢?"
"我?"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,"我在海城挺好的啊,工作稳定,房子也刚装修完......"
"所以我们又要异地?"我打断他,"上次异地恋差点分手的事你忘了?"
陈默关掉火,转过身来看着我:"那你说怎么办?总不能让你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吧?"
"我们可以一起过去。"我拉住他的手,"你在杭州也能找到工作,房子可以租出去......"
"晚晚,"陈默叹了口气,"我的工作性质你知道,海城这边积累的人脉和资源不是说换就能换的。"
我们僵持在厨房里,红烧肉的香味渐渐变成了焦糊味。
最后是陈默先妥协了:"给我点时间考虑,行吗?"
我点点头,心里却沉甸甸的。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,我们都刻意避开杭州的话题,聊些无关紧要的琐事。
晚上躺在床上,陈默突然开口:"其实我有个想法......"
"什么?"
"我可以申请调去杭州分公司,虽然职位可能没现在高,但至少能在一起。"他转过身看着我,"就是房子有点麻烦,刚装修完......"
我心里一暖,凑过去抱住他:"房子可以租出去,等我们在杭州稳定了再卖也行。"
陈默揉了揉我的头发:"那就这么定了?"
"嗯!"我用力点头,鼻子有点发酸。
第二天一早,我就给老板回了信,接受了杭州的调令。老板很高兴,说一周后总部人力会来跟我对接。
接下来的日子忙得脚不沾地。既要交接工作,又要准备搬家,还得联系中介出租房子。陈默那边也在抓紧办理调动手续,每天早出晚归。
出发前最后一个周末,我们决定好好吃顿告别餐。陈默订了海城最高档的西餐厅,说要给我一个惊喜。
餐厅在58层,透过落地窗能看到整个海城的夜景。我们刚坐下,服务员就送来一瓶红酒和两个高脚杯。
"这么隆重?"我笑着问。
陈默神秘地眨眨眼:"还有更隆重的。"
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绒盒,单膝跪地:"苏晚,当初结婚时我们太匆忙,连个像样的求婚都没有。现在,我想补上这个仪式。"
他打开盒子,里面是一枚钻戒,在灯光下闪闪发亮:"虽然我们已经结婚了,但我还是想再问你一次——愿意和我一起去杭州,开始新的生活吗?"
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,周围响起一片掌声和口哨声。原来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,连餐厅的其他客人都是他请来助阵的。
"我愿意。"我哽咽着伸出手,"去哪儿都行,只要和你一起。"
陈默给我戴上戒指,起身吻了我。餐厅里响起更热烈的掌声,还有人起哄喊"再来一个"。
回家的路上,我摸着手指上的戒指,心里满是甜蜜。陈默一手握着方向盘,一手牵着我的手:"其实我还有个更大的惊喜。"
"还有?"我惊讶地看着他,"今天已经够惊喜了!"
"杭州的房子我托朋友找好了,就在你公司附近,三室两厅,带个大阳台。"他得意地说,"连搬家公司的车都约好了,后天一早就出发。"
我这才明白他这段时间在忙什么,心里暖得像是泡在温泉里。
搬家的日子转眼就到。那天早上,我和陈默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,看着这个装满回忆的房子,都有些感慨。
"记得刚搬来时连窗帘都没有,我们俩打地铺睡了一个月。"陈默笑着说。
"还有那次你做饭把厨房点着了,吓得我再也不让你碰灶台。"我揶揄道。
门铃突然响了,是搬家公司的人来了。工人们手脚麻利地把最后几个箱子搬上车,我和陈默锁好门,把钥匙交给早已等在楼下的中介。
上车前,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住了五年的小区。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,几个小孩在 playground 上嬉笑打闹,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遥远。
"走吧,"陈默拉开车门,"新生活等着我们呢。"
我点点头,钻进车里。车子缓缓驶出小区,驶向高速公路,驶向那个我们即将共同开拓的新城市。
路上,我的手机突然响了。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:"听说你要去杭州了?真巧,我也在杭州。咱们老朋友,可得好好聚聚啊。"
我的心猛地一沉。这个语气,这个措辞,除了林菲菲还能有谁?
"怎么了?"陈默察觉到我的异样。
我把手机递给他看:"阴魂不散......"
陈默皱起眉头:"别理她。到了杭州我们换个号码,她爱怎么蹦跶怎么蹦跶。"
我点点头,删掉了短信。但心里总有种不祥的预感,像是被一条毒蛇盯上了,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突然窜出来咬你一口。
车子驶入高速公路,窗外的景色开始飞速后退。我靠在座椅上,看着陈默专注开车的侧脸,突然觉得,只要有他在身边,什么牛鬼蛇神都不怕。
"睡会儿吧,"陈默捏了捏我的手,"到了我叫你。"
我闭上眼睛,听着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,慢慢进入了梦乡。梦里,我和陈默在杭州的新家阳台上,看着西湖的夜景,举杯庆祝新生活的开始。
这个梦太美,美得我都不想醒来。
半年后的周末,我和陈默在西湖边散步。杭州的春天比海城来得早,柳枝已经抽出嫩芽,微风拂过湖面,泛起粼粼波光。
"苏总,今天不谈工作吧?"陈默故意板着脸,"说好周末是我的专属时间。"
我笑着挽住他的胳膊:"遵命,陈先生。"
我们沿着白堤慢慢走,路过一家奶茶店时,我突然僵住了。柜台后面那个熟悉的身影——米色风衣,栗色卷发,正低头给顾客找零。
林菲菲。
她抬头的一瞬间也看到了我,脸色唰地变白,手里的零钱撒了一地。
我拉着陈默转身就走,心跳得像擂鼓。
"怎么了?"陈默一头雾水。
"林菲菲......她在那个奶茶店工作。"
陈默回头看了一眼:"还真是她。要过去打个招呼吗?"
"疯了吗?"我拽着他加快脚步,"赶紧走!"
走出老远,我才长舒一口气。陈默捏了捏我的手:"怕什么,她现在就是个奶茶店员,还能把你怎么样?"
我摇摇头:"不是怕,是恶心。就像走路踩到狗屎,难道还要回头再踩一遍?"
陈默哈哈大笑,引得路人纷纷侧目。
晚上回到家,我站在阳台上看夜景。杭州的灯火比海城更璀璨,远处雷峰塔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。
陈默从背后抱住我:"想什么呢?"
"想这半年。"我靠在他怀里,"要是当初没鼓起勇气拒绝林菲菲,没跟公司硬刚,现在会是什么样?"
"大概还在给她当免费司机吧。"陈默亲了亲我的发顶,"所以说,该翻脸时就翻脸,该撕破脸就撕破脸。你的善良,得有点锋芒才行。"
我转身抱住他,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,心里无比踏实。
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,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:"今天看见你了,我现在过得很好,希望你也一样。"
我看了一眼,直接删掉,顺手把这个号码拉黑。
有些人,就像路上踩到的狗屎。甩掉了就好,不值得回头看第二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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